說一個俠客的故事,有擁懷不亂,有仗義相助,也有前世今生。
有位叫杜奎的西商,不知道他是哪裡人,聽他的口音像是山凱撒州、潞州一帶人。這人性情剛直,孔武有力,很有膽色,而且不怕鬼神,經常一個人往來於荒山之中,路上遇到破敗的空房子和破廟,就鋪好隨身攜帶的被褥,平平安安獨自睡一晚,也沒聽說遇到什麼怪事。
有一次,他偶然經過六盤山,當時,天色已晚,就準備停下來找處地方歇歇腳,就著朦朧月光,他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城堡中,這城堡早已荒廢多年,月下僅僅能看出一個殘破的輪廓,周圍荒煙蔓草,四無人蹤。
杜奎想此處必定不會有強盜,今晚可以安心的睡一晚了。於是他翻身下馬,從馬上解下行李,撿來枯枝燒火禦寒,隨處找了一個尚且矗立的破牆就安然睡下了。
正要入睡,忽然有哭聲響起。那聲音斷斷續續,在少有人跡的深山之中聽起來格外的滲人。「嗚嗚嗚…….」哭聲飄來蕩去,忽輕忽重。仔細聽,好像在屋後,又像是在破屋前面。不對,是在地下。哭聲是從地下發出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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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枯柴燃得正旺,將殘破的房間照的明亮如晝,於是,杜奎側身朝外,手中握緊了刀,沉默地等那東西過來。不一會兒,嗚嗚的哭聲已經飄到了空蕩蕩的窗外。
杜奎悄悄望去,窗外漆黑一片,不見半片鬼影。那淒慘的嗚嗚哭泣聲縈繞在窗邊,既不遠去,也不進門,只是淒慘的哭着。杜奎等的實在是不耐煩了,他繃緊的身軀漸漸地放鬆了下來,只是側臥拿刀的姿勢不變。
明天還要趕路,再說,這鬼哭狼嚎實在是也沒什麼好聽的,於是他呵斥道:「我杜某人行正坐端,這輩子還沒見過你這種東西,你是什麼妖怪?出來說話!」
窗外一團黑暗中有女人羞怯的應聲:「實不相瞞,我是個女人,只是身上無寸縷遮身,實在是羞愧難耐,如果能夠蒙先生不棄,讓小女子進入您的被窩之內,我就有東西遮擋身體了,咱們這時候再說話可以嗎?」
杜奎知道這一定是鬼物魅人的伎倆,他不害怕,也不推拒,抱着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招的想法,他嘴角嘲諷一笑:「想進來就進來吧!」此話一出,杜奎頓覺殘破的房內捲起一陣陰冷刺骨的陰風,風止,已經有一位美人與他同床共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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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人十分害羞,異常靦腆地掩面哭泣:「剛剛才說了一句話,我就和您依偎在了一起,即使最放蕩的人,也到不了我這種地步吧?只是因為我有苦情,急於向您陳訴。所以,即使我今晚的行為有些失禮造次,也請您不要懷疑我是為了男女之事來投奔您的。
這處城堡乃是由一群強盜占著,當年我活着的時候,因為有事獨行,被他們給擄掠到了這處地方,將我的衣服首飾全部搶走後,又將我綁起來丟進了山澗之中。山澗水涼,我的屍骨夏浸寒泉,冬埋積雪,陰沉、寒凍、又濕冷,其中痛苦,難以名狀。後來,這群惡賊盡數伏誅,這處古堡就荒廢了,許多年了,也沒有人經過這處地方,我有冤無處訴,有苦難以說,一直忍受到今天。
幸好今日聞聽空谷足音,今晚得見您這樣正氣淩然的君子,因為擔心會錯失這次千載難逢的機緣,所以我忍住羞恥,投奔您而來。
我今晚不惜自獻,只盼望您能夠看在這一宵之愛上,能為我買一具薄棺材,幫我把屍骨移葬到平原。大概那裡的地氣稍微溫暖些,那樣,我的魂魄就能夠得以安息了。
還有,倘若您能請人幫我做場法事,超度我早入輪迴,您的再造之恩,我願世代侍奉您左右。」
說罷,女人擦乾眼淚,縱身投入了杜奎的懷抱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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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奎聽罷女人淒慘的身世,慨然歎道:「我還以為你是哪裡來的妖怪,竟然蒙受了如此沉冤。我這人雖然也愛沉湎於花柳之中,但乘人之危,挾恩求歡,男子漢大丈夫,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,你既然怕冷,不妨就到我的懷裡取暖,如果你一定要偷情的話,不如馬上就離開這裏。」
那女鬼趴在枕頭上叩頭拜謝後,就不再說話了,杜奎抱着她酣然而睡,等到陽光透過空蕩蕩的窗戶將杜奎照醒,枕邊人早已不知何時消失了。
杜奎也不着急趕路了,他特意多留了一段日子,直到將女人的屍骨安置好,請人超度之後,才駕馬往家趕去。
這個故事發生在杜奎年輕的時候。
等過幾年,他再回到老家,鄰居家幾年前生了個小女兒,那女孩說來也怪,誰也不愛搭理,但是第一次見到風塵僕僕歸來的杜奎就喜滋滋的看着他,無論他去哪兒,都戀戀不捨地跟着,杜奎對她也寵的很。
後來,杜奎一直沒有孩子,就向鄰居求聘,想娶這家的女孩,父母當然不肯,這麼漂亮年輕的小姑娘,怎能嫁你這個老匹夫?但是,女孩卻主動要嫁給杜奎,後來,兩人生了個男孩。
知道這件事的人,都疑心小女孩就是那女鬼轉世的。
——閱微草堂筆記